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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點)爭強好勝的渴望
█羅吉希
小時候，我一直想問清楚：每個人是不是都一支圓規，以「我」作軸心往外規畫。
長長短短的腳，畫出來的範圍有各種交集，以致於我們成了彼此的「最要好朋友」
或好朋友或「只是同班同學」，但「我就是我」，每個人心中的自我那一點無論如
何都是別人無法入侵的。
雙胞胎的弱點
後來慢慢發現，其實每個人的自我不單有個稱為自我的小點，而且可能無限擴大成
一片焦土或一個大花園。前者的可能性又大得多，「人際」的界線從來就不是件很
確定的事，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競爭好像一直是最直接明顯的衝動。
我認識一對非常討人喜歡的雙胞胎，兩兄弟長得像極了，但是個性氣質卻又明顯不
同。哥哥很體貼，老是一個勁兒對人獻媚似地傻笑，弟弟則是酷酷地不隨便讓人親
近，可是一雙大眼睛老是嬌憨地轉來轉去，比較起來，老大和外人比較容易熟，但
是弟弟只要坐在那裡，就叫人想捏一把或親親他。
兄弟兩人感情極好，兩歲半時，常常當街就抱著互相親愛嬉笑起來，吸引路人駐立
微笑。兩人上同一個馬桶時，會一塊高呼「尿尿打架」，但是雙胞胎相競爭也是天
賦。他們的媽媽常說，雙胞胎小時候帶起來很累，但是長大後就很好帶了，比如一
個不吃飯，大可不必用罵的，只要暗示性地挑撥離間：「你看老哥多喜歡吃飯！」
老弟就會很努力低頭扒起飯來。
已經熟悉人性險惡的阿姨我，也知道如果碰到雙胞胎，不需要兩個一塊逗弄，只要
先和其中一個熟稔嬉笑起來，之後另一個就會自動跟來。邪惡的阿姨認為小朋友天
生會爭寵，即使親如同一個母腹出來的雙胞胎，也會想在任何事上勝過對方，或至
少受到同樣的待遇。
邪惡阿姨和雙胞胎相處較為長久的另一個經驗，是邪惡阿姨的雙胞胎表姊。
我和我的雙胞胎表姐，生日只差三個月；所以外婆常戲稱猴年出生的我們是三隻猴
子，因為家住得近，我們常常一起玩。她們兩的功課都很好，多半都在一個學校同
一年級不同班，各占鰲頭。我看過她們爭鬥得最為強烈的一次，是小學三年級時，
搶奪一雙有花邊的襪子，因為舅媽要帶我們出去玩，我看著兩個表姊愈鬧愈嚴重，
心中還真有點緊張。
所以當我的小表姊哭倒在沙發上時，我非常努力地試著安慰她：「我覺得沒有花邊
的也很好看啊！」她哭著尖叫說：「那不關你的事，你當然會覺得都可以啦！」
人的親疏有別，你絕對是可以相信的。小時候，當我的表姊們不搶襪子時，她們很
愛跟我玩猜猜看的遊戲：叫我坐在高腳椅上，用手帕把我的眼睛矇起來，她們在旁
邊繞來繞去，然後揭去我的手帕，問我左邊和右邊各站的是誰。看她們的得意勁兒
──雙胞胎當然比較親啦！
你和誰同一國？
團體中的分黨分派，也是人和人的競爭。當一個人挑定和甲比較要好時，乙在某種
意義上就是被拋棄了。共產黨的教條「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其實非常符
合人的天生傾向。
要好的朋友「膩」在一起，往往不是單純的志趣相投，其實還加了一些比如害怕落
單，或團體中有另一個人比較不討自己喜歡，想和這個人比較好，以防自己成為少
數中的少數，甚至因為太害怕了，希望對方也能給自己「我喜歡你勝過喜歡她哦！」
的保證。所以論語上說：「君子周而不必，小人必而不周」，大體上不只是一句簡單
的處世哲學，還是洞察世情、檢驗自己的良方。
我有很多年齡相彷的表姊妹，常玩在一起的卻只有我是外孫。內孫的爸爸媽媽就是
所謂的「兄弟妯娌」，大人小小的閒隙常會巧妙地影響到孩子彼此的相處。夾在中
間無甚相關的我，有時被歸類在「胖舅舅派」，有時被歸類在「兇舅舅派」，有時
被譏「你和我們又不同姓」。
儘管那時我才小學二三年級，被拉攏時，的確也覺得驕傲，被孤立以彰顯別人之間
的親密時，也牢牢地記得那種悲傷的感覺。
所以人際關係中種種微妙的競爭，我看幾乎全是心的天賦。
想作自己的主人
人際關係的競爭並不全表現在同儕中，如果競爭也意味著「要對方聽我的」的話，
親子之間更常出現競爭關係了，並且以各種不同的其它形式出現。
我的同事王小姐家裡連她共兩個女兒，她和姊姊結婚時，都很擔心爸媽受不了，她
們爸爸先是不停地勸她們留在家裡，用盡各種懷柔手段，後來知道她們還是執意要
搬出去住之後，就自己偷偷躲在房間裡偷哭了起來。王小姐說：
「他怎麼可以如此傷害我？我要離開他心裡已經夠難過了，他還想這樣留住我，太
過分了！」
離奇的是，大家對這種想從父母的管轄控制中掙脫出來的經驗都不陌生，只是我們
不會稱呼那是人際關係的競爭。但是僅管親如父母，我們仍天天在人際關係上角力，
因為想要作自己的主人，想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存在，是人在不病不渴不餓不寂寞時
心裡最大的渴望。
人心還有一種共同的取向，就是渴望被讚美被喜歡，所以會想表現得比別人強，但
是又不能太明顯，怕惹人訕笑，所以就有很多的小動作和小話惹人生氣。微妙的是，
當我們聽懂了別人話裡的來意不善時，表示我們其實是懂得人家的邪惡想法的，我
們自己其實也有同樣的好勝心和爭狠鬥勇的渴望，所以就別再怨嘆別人的好強成為
我們的壓力吧。
利用人類的競爭心理互相勸勉，我們其實可以說，當我們比別人更快地擺脫想要贏
過別人的心情時，我們便先得釋放了。怎麼樣才可以從自我的牢籠中逃脫呢？
每個人想到達忘我之境的途徑都得靠自己尋找並操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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