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鄭如晴】 2009.03.02 04:1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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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父母有類似經驗，就是打從一個娘胎出來的孩子，卻有截然不同的性向。我大女兒感性、喜歡畫畫藝術，二女兒理性、偏愛數理邏輯，兩人性向相距十萬八千里。
她國中數學35分 我說還好她迷惑
老大小時候作文常拿高分，但數學從小五開始，對她而言簡直就是折磨。一、二年級數學簡單，她還能應付自如，輕鬆當個班長和模範生。然而，隨著數學的難度和複雜度，她成績節節敗退，從此樂當一個快樂的文藝股長。
每個人都有學習上的弱點，我想老大應該繼承了我數學差的因子，甚至「青出於藍」。回顧我中小學時，數學在小五、六還不是難題，成績敗露是從中學開始。老大卻在小五上時，就對數學棄械投降了。
教了她幾次後，我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她比我笨，於是板起臉，問她到底有沒有在聽？
只看見她淚眼汪汪的、一臉無辜，甚至怕媽媽生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搗頭說聽懂了。
這樣的角力，經過幾次我就放棄了，開始接受事實，並鼓勵她，數學只要及格就好。可是，現實是殘酷的，上了國中，代數裡的XY搞得她昏頭轉向，成績離過關愈來愈遠，到最後游走在二、三十分之間。我可以安慰孩子，行行出狀元，數學不是人生的全部，但要說服自己不氣餒，實在很難，畢竟在教育體制下，每種學科都得兼顧。
如何才能免於親子間的緊張和壓力，看來我只好忍著接納。
有一次放寒假前一天，她從學校回來，哭喪著臉：「我是白癡！」她隨手從書包裡，拿出數學考卷。乖乖，三十五分。「還好啊，沒退步嘛。」我看一眼，鎮定的說。「妳到底是不是我媽？別人的媽看到這樣的成績都會抓狂，妳怎麼都無所謂？」她遲疑的瞪著我，有些生氣。「別急，我們先看看其他科目如何？」我扮笑臉。
美術94分有才能 我讓她讀職校去
她取出學期成績單，賭氣的甩在我面前，好像考差的人是我。「哇！國文八十八分，美術九十四分，實在太厲害了。」我由衷佩服。「妳沒看到其他分數都不好嗎？英文理化也在及格邊緣？」她大聲抗議。「我們不要管妳不在行的，我們先看妳最喜歡的科目。」我仍舊興致勃勃。
「媽，妳不可以這樣，老是故意忽略我不會的科目。」她板起臉來教訓我。「那麼妳覺得我該怎樣？」這次驚訝的人是我。「妳應該罵我為什麼三科主科都考那麼差，術科那麼高分有甚麼用？」她像老師般橫眉豎眼。「當然有用，拿高分表示妳這方面有才能。人如果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就往哪裡發揮。」我認真的說。
她不置可否的望我一眼，有些遲疑。「那……我可不可以不讀高中，去念復興美工？」「當然可以啊，讀妳喜歡的，讀妳有興趣的最重要。」我一臉嚴肅。「哇，妳真的無所謂嗎？我給妳看我的東西，但妳發誓不生氣。」她的眼睛閃過一抹光彩。
不由分說，她翻開數學課本遞到我眼前。我的媽呀！滿滿的、一張張的書頁全是塗鴉，有小四方格的漫畫、一組組的插圖、人物、動物，簡直五花八門。我眼前突然閃過當年自己上數學課時，和前座同學，在課桌椅下傳詩作詞的一幕。唉，簡直是我當年的翻版。「嘖嘖！畫得真好，好可愛。」我完全明白她上數學課時的痛苦。
幾天後，她的導師打電話來求證，確定我同意老大放棄報考高中。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導師有些不敢置信：「全班沒有其他家長同意孩子去讀職校，妳是唯一的一個。」
暑假後，老大果然如願以償，考上她心目中的美術職校。看她每天帶著沉重的畫板、工具箱早出晚歸，看她熬夜認真作美勞、畫畫，看她全心投入，樂在其中。想起她國中時一碰上書桌，每每趴在桌上睡覺
的情形，對照此刻的通宵夜戰、聚精會神，簡直天壤之別。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再為數學煩惱了。
免走許多冤枉路 她上大學我慶幸
看到她快樂，我滿心歡喜，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早早發現自己的興趣與能力的，有的人繞了一大圈，走了許多冤枉路，還不見得尋獲，大女兒很幸運。
此後在學校，她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同學，優游在版畫、油畫間，如魚得水。不再有數理化的恐懼後，老大的自信，展現在眉宇間。
有一天，她眉頭深鎖：「今天我得去慰問那些水深火熱的同學。」我還會意不過來，她就接著說：「國中時的那群好朋友，現在每天都好辛苦，和數學、物理、英文奮戰。我好幸福喔。」原來她國中時的那群死黨，都在高中學校苦讀，為大學聯考而喘不過氣來。
她高職畢業前，甄試上某大學的空間設計系，好像實現了一個夢，對未來更有把握。那年夏天過後，她高高興興的打包行李準備離家。看她對未來充滿期待的興奮，我把淡淡的離愁、不捨，藏進讓她帶走的紙箱、行李箱裡。
我心想：「女兒，妳真的長大了，我還可以為妳做甚麼呢？妳不再需要我叫妳起床、為妳煮飯洗衣，不再需要我每天分享妳的喜怒哀樂。就如人生的每個階段，我已準備好接受，把失落化作深深的祝福，埋藏在心裡。」我想到那個第一次開口叫媽媽，那個搖搖晃晃踏出人生第一步，朝我走來的小女孩，那些生命中無法忘懷的畫面，隨著歲月的流逝，愈來愈鮮明。
我慶幸當年自己的眼睛沒有盯著她的成績單看，沒有強迫她一定得搞懂數學；也慶幸自己從不為任何學業成績處罰孩子。我也慶幸，並感謝老天，直到現在，她仍保有很多的興趣和快樂。
我和她道別，放下離愁的那一刻，一種喜悅而哀傷的平靜，緩緩穿透全身。
我不知道母鳥看著雛鳥離巢時，是怎麼樣的心情，但我有未曾有過的感覺，一絲甜蜜中摻雜的酸澀。
【2009/03/02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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