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來自阿里山的九歲男童楊宇哲,代表台灣參加「亞洲明日之星音樂大賽」,打敗十多位成人演唱高手,勇奪第三名。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只聽CD練唱,無師自通的聲樂唱法,楊宇哲的天籟之音,從台灣阿里山,流傳到海外的舞台上。
楊宇哲的歌聲有如山中的精靈,高亢清澈。/時報周刊 |
颱風剛過的星期三下午,阿里山上的達邦部落傳來清澈的歌聲,一群中高年級的小學生,正在教室內合唱吟詠鄒族歌曲。突然,一名小男生踉踉蹌蹌從室 外廣場的另一頭走進教室,他匆忙放下書包、踢掉布鞋,正在彈琴的女老師轉身,推了推老花眼鏡說:「楊宇哲,你去哪裡了?為什麼遲到?」小男生靦腆委屈地回 答:「我在教室睡午覺睡過頭了......。」
楊宇哲站上練習位置,年紀最小的他幾乎被淹沒,然而,他的歌聲,卻是全部小朋友中最高亢的一個。音樂老師特別破例讓他參加,指定他唱Solo合音,原因很簡單,他真的能唱,能唱到兩個八度音階的高音Do。
原住民會唱歌幾乎成為定理,偏偏這位小男生愛唱的歌,不是流行歌、不是兒歌,而是歌劇。楊宇哲最愛唱《魔笛》中的〈夜之后〉,童稚的喉嚨中竟然 跳出陡峭的花腔女高音;我聽到時不禁聯想到最近紅透半天的Paul Potts,他在比賽中演唱的《公主徹夜未眠》,讓人起雞皮疙瘩到快哭出來。
模仿蔡依林大轟動
九歲的楊宇哲,畢竟還是個孩子,他興奮地帶我到他的臥房,打開房門時我「哇」的一聲,足以說明他朝思暮想的偶像非常正典,牆壁貼的美女海報當然不是魔笛的夜之后,而是小天后蔡依林。
楊宇哲拿出CD匣,心滿意足地數著自己擁有多少張蔡依林的CD。
「你很喜歡聽蔡依林的歌嗎?」我倒覺得這是比歌劇更輕鬆的選擇。
「無聊的時候常聽。」他隨口回答,有點漫不經心。
「她唱得好聽嗎?」我懷疑,喜歡聽歌劇的他為何愛聽流行歌曲。
「不好聽!」他評論得斬釘截鐵。
「真的嗎?」這下子可大大引起我的好奇心了。
「因為她唱歌會走音,在演唱會的時候啦。」小男生仍替偶像稍微解釋一下。
「那,你還那麼喜歡她?」我這個死大人,竟然還跟小孩子狡辯。
「我現在不那麼喜歡她了。」楊宇哲認真地看著海報。
「為什麼呢?」糟糕,該不會問到他的死穴吧?
「因為她太瘦了!」我發誓,楊宇哲真的這樣說。
其實,蔡依林是楊宇哲的啟蒙老師,在他大班的時候,就能模仿蔡依林的歌唱舞蹈,連眼神都惟妙惟肖。在小學一年級時的校慶中,他的小天后模仿秀已轟動全校。然而,真正領他進入音樂世界的人,是他的媽媽鄭芳芳。
最愛媽媽伴奏練唱
「我喜歡聽古典音樂、聲樂、合唱團,他從幼稚園時就開始跟著我聽,自己學著唱,並沒有特別去指導他。」鄭芳芳本身是非科班出身的業餘音樂老師,她並沒有強迫兒子學音樂,反而是兒子唱歌展現天賦後,才讓她開始認真思考。
「我希望他往小提琴發展,學鋼琴的人太多了,而且本來就是基本必須學的;唱歌的路比較窄,現在唱得好,過幾年男孩變聲期就不能唱了。為什麼我會 讓他再學另一種樂器,是為了當他不適合唱歌時,也還能做點別的事。」鄭芳芳的顧慮對楊宇哲而言,顯然言之過早,這個九歲男孩,還不懂得未雨綢繆,只知道唱 歌最快樂。
在大人們的交談期間,在場的楊宇哲不經意地就哼出女高音級的調子,他清脆的哼哼聲,並不會打斷我們的言談,反而成了最佳的陪襯樂章,為母親的願望含蓄地伴奏。
「我小時候本來很想學小提琴,但弦樂器真的太難學了,所以希望兒子來完成夢想,希望將來有機會跟他合奏。就像以前我跟爸爸合奏一樣,我彈琴、他拉小提琴。」
鄭芳芳的父親早已過世,留下了一把三、四十年的小提琴,當楊宇哲將它舉起來、放上肩、拉起弓,鄭芳芳不僅憶起父親的悠揚琴聲,也彷彿看見了兒子替自己圓夢的未來。
每天晚上的自由練琴時間,楊宇哲經常會賴皮地多爭取哼唱的機會。太久沒練小提琴的他,很不情願地拉了幾回後,撒嬌地央求媽媽幫他伴奏練唱;當媽媽一口答應時,楊宇哲原本苦哈哈的神情馬上笑開了。
「啊......,啊......,啊......。」乾淨透徹的聲音,愈來愈高亢,「慢慢就好,不要勉強,好了好了,太高了。」媽媽細心提醒著。
「再一個、再一個!」楊宇哲不罷休,他把挑戰當作玩耍,反而是媽媽擔心他唱壞了喉嚨。
變聲後就唱男高音
楊宇哲雖然會拉小提琴,但樂器中他還是最鍾愛鋼琴。和他母親閒聊時,原本伏案寫作業的他,聽到攝影記者正在彈奏「拜爾」(鋼琴入門練習琴譜),馬上受不了,擠到攝影記者旁,雙手占據中間黑白鍵區,淅哩嘩啦快彈了一曲,好像宣示進入PK賽。
這不是一場驕傲的獻藝,而是技癢。
楊宇哲彈的是一段莫札特的小奏鳴曲,他最愛音樂神童的故事,百讀不厭;他還跟媽媽說過一句非常經典的感言:「我覺得莫札特在練琴的時候,比跟小狗玩還要有趣得多。」莫非是因年紀相當,楊宇哲對莫札特的音樂特別有共鳴。
「有沒有看過《交響情人夢》?」彈完鋼琴的他突然轉身問我。
「你最喜歡裡面的什麼曲子?」幸好我好歹也看了幾集,才能接續話題。
「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他竟然能將外國人的名字逐字念出來。
「他和莫札特有什麼不一樣?」看著眼前這位甜美的小男生,想起電影《鋼琴師》(Shine)裡的瘋狂演奏家,怎麼也兜不上。
「他的曲子比較慢,會一直變、一直變。」楊宇哲認真地分析給我聽。
「什麼?什麼叫一直變?」顯然,我並不罷休,故意拷問他。
「就那個位置啊,一直變。」三年級程度的遣詞造句,形容起音樂超有想像力。我其實懂了,他是以手指的位置來描繪音樂性,他用彈奏的模式解釋了樂曲的差異。
「你想變成《交響情人夢》裡面的誰?」用劇情來問小孩子的願望,再適合也不過了。
「彩子。」他的答案竟然不是男主角,理由不言而喻,這個角色正是唱《魔笛》女高音的聲樂系學生。
「可你是個男生啊?」我必須指出現實。
「我想唱她的歌!」他的表情天真無邪。
「過幾年你變聲後怎麼辦?」我忍不住丟出殘忍的問號。
「唱男高音啊。」他講得理所當然。
「像是哪位男高音?」我已經緬懷起最近隕落的聲樂大師。
「帕華洛帝。」我發誓,楊宇哲真的這樣說。
為搭高鐵順便比賽
採訪前一天,楊宇哲請假去嘉義縣政府接受表揚,因為今年暑假他在新加坡拿到「亞洲明日之星音樂大賽」混合組的第三名,是另一道台灣之光。當時與 會的有一百多位來賓,當場縣長請楊宇哲來一段清唱,他毫不膽怯馬上獻唱〈大海啊故鄉〉--海外拿獎的成名曲--聽自於北京兒童合唱團的CD。
為何有機會代表台灣出國比賽呢?答案竟然是為了搭高鐵。
今年初,鄭芳芳收到文化大學寄來國內選拔的簡章,這原本是提供給音樂課的學生們,沒想到楊宇哲卻主動要參加,請媽媽當他的伴奏,「剛好他學期考 試成績不錯,我們讓他坐高鐵當獎勵,也沒有任何準備,順便比賽而已。第二次複賽就不想比了,去了還要花錢,但他還是想去。」直到複賽,楊宇哲還是沒有特別 準備,因為重點不在拿名次,能搭高鐵旅遊才夠酷。楊宇哲過關斬將後,進入決賽前才跟媽媽正式練習,結果他在台灣區比賽獲得十八歲以下非專業組的第一名。
代表台灣到新加坡參加亞洲區總決賽的成員,全是藝術院校的學生,惟有楊宇哲是名小學生。到新加坡比賽期間,大會替學生們安排了一場研習講座,並請知名聲樂教授指導;當時,每位學生都針對自己的聲音,搶著向教授提出問題,小小的楊宇哲卻失去良機。
「他一直講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一下子就睡著了。」原來演講者是來自中國大陸的教授,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反而變成楊宇哲的溝通障礙。不過,他仍舊擁有飽滿的實力參加比賽。
舞台上的楊宇哲,台風穩健,他總是能很自然、自信地唱歌,或許因為從沒受過專業的磨練,所以唱起歌來毫無壓力。很多人會問楊宇哲,包括我自己,他在唱歌比賽、現場表演時,會不會害怕緊張?楊宇哲總是搖頭笑說,不會啊。
下個月,楊宇哲將去紐約參加「全球華人聲樂大賽」,他依然把出國比賽當成順遊項目,家人也從不刻意強調輸贏獎賞。
對楊宇哲而言,唱歌,就像呼吸一般地自然,深深吸入音符、緩緩吐出天籟。
音準質佳富感情
「當他選唱〈大海啊故鄉〉時,我覺得很奇怪,這是一首合唱曲子,而他卻拿來獨唱。後來我才知道,他因為常聽合唱團的CD,在沒有專業老師幫忙選曲的情況下,單就各人喜好而決定。」
文大推廣部音樂教育中心主任蘇育代說,小朋友唱歌的時候,一般家長都不太要求音準,其實,以專業角度來看,音準是基本,而且很重要。第一,宇哲 唱歌的音非常準,這是基本的;第二,他的音色乾淨清澈,一般小朋友唱歌若不經過特別訓練,很容易就變成用喊的,宇哲的聲音清亮,聽起來很清新;第三,這也 是他優於別人的地方,宇哲唱歌很有情感,這在音樂表達方面是一種音樂性,他唱歌非常投入,會讓人感動。
尋回遺落山巔的美聲
蘇育代跟楊宇哲的媽媽聊天時,才知道不但村子裡的人都很會唱歌,連人數不多的達邦國小,都有固定練習的合唱團,而且得過縣級比賽的優等。於是,文化大學推廣教育部音樂中心,擬出長遠培訓計畫,希望能將達邦國小的合唱團,推向如「維也納兒童合唱團」般的演出水準。
蘇育代主任表示,「他們有很好的底子,只是缺乏更專業的指導。我們每個月派音樂老師上山一次,其實,並非擁有多大的使命,而是期待他們訓練之後的變化,究竟能好到什麼程度?好到維也納的水準當然也有可能。」
採訪後記
採訪帥哥使我有點慌亂,尤其他只有9歲。我們不可能談出可歌可泣的人生故事,也不可能聊到艱苦奮鬥的歷程,他的生命力才剛剛起步綻放。
我多半在跟宇哲瞎扯,言談之間,我感受到一個愛唱歌的孩子,享受著單純執著的快樂;這分大人們已經失去的本能,在孩子的眼神與歌聲中,重新被喚起。
時報周刊 報導╱陳宛妤 攝影╱焦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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